我的老家在旬阳吕河穆家山，祖屋背后耸立着一座青山，山上树木丛生，百草丰茂，是一片神秘而美丽的地方。为了生计，父亲经常上山采挖药材，偶遇好大一棵山楂树，并结下了一段缘。
我小的时候身体虚弱，消化不良，看上去面黄肌瘦，父亲说这孩子身体差，要加强锻炼，改善饮食，调理脾胃。
一天，父亲上山去挖药材，发现了一棵极为奇特的树，树身苍劲有力，树皮纹理清晰，枝叶间长满了鲜红的果子，父亲顺手摘下一颗放进嘴里品尝，发现果子味道酸甜适口，生津解渴。于是，父亲就摘了半竹篓拿回家，圆圆的红果果，鲜红欲滴，香气扑鼻，我们兄弟姐妹几人立马就开始品尝起来，感觉蛮好吃的。从此以后，红山楂就成为了我们一家人喜爱的水果之一。每年霜降过后，父亲就要上山采摘一些山楂果拿回来给我们吃，不知不觉我的消化问题有了一些好转，胃口也随着好转，食欲增加，进食正常，面色日渐红润起来。
邻居家有一个小孩，经常食积黄肿，腹胀如鼓，一直得不到治疗。父亲采摘红山楂果回家放在屋外的青石板上晾晒，被小孩发现了，他先是偷偷捡一颗塞进嘴里尝，感觉味道不错，便抓起红果大吃起来，他怕被人发现，便用红果把两个衣兜揣的鼓鼓的，跑回家吃。由于吃得太多，当晚肚子翻江倒海，活活把自己撑得大吐痰水，折腾了一整夜。不过，小孩因祸得福，原来的病竟然不治而愈。
我上中学时，读了《本草纲目》，才知道山楂能消食健胃、活血化瘀、收敛止痢……在古代山楂被奉为“神药”也是有理有据的。
父亲经常说我的命是山楂果救下来的，他曾几次嘱咐我，抽时间一定去拜访一下那棵山楂树。出于对山楂树的敬意和热爱，在一个深秋的中午，我专门寻踪而来，有幸亲眼目睹了红山楂树的身姿。
登上山峦，仿佛踏入了一个神奇的仙境。一片杂树环绕着四周，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洒落下来，形成了美丽的光斑。林间的空气清新湿润，鸟儿在树枝上跳跃欢唱，野兔不时在我腿边逃蹿，有几只山雀在山楂树上跳跃舞动。我小心地走在森林间的小路上，似乎感受到了大自然的呼吸。
放眼望去，一棵树形优美的山楂树映入眼帘，枝干弯曲而苍老，灰黑褐色的树皮，裂痕很深，树形随裂痕扭曲，树干凹凸奇特，古朴苍劲；树叶逐渐变成了金黄色，叶子下露出红艳艳的果实，晶莹剔透，相互映衬，构成了一幅美丽的秋日画卷。
这时，一只红嘴蓝鹊飞落枝头，击落了一颗熟透的山楂果，正好掉落在我脚边。成熟的山楂果对我来说是一种诱惑，我顺手捡起来塞入口中，味道不涩口，酸甜醇厚，带有独特的山野清香，让人陶醉其中，回味无穷。
山楂是一种具有传说色彩的水果，被赞誉为“东方红果”。透过山楂树层叠着的枝叶和累累的果实，能够看到一角蔚蓝的天空，山楂树呈现出傲然的生命力，从春到夏，自秋而冬，始终蕴含着对成熟的期待。
自此以后，我与山楂树结下了不解之缘，每年春天，不管有多忙，我都要去看看满树在翠绿叶子映衬下美丽、雅致的小白花；到了盛夏，山楂树更加繁茂，树叶片变得深绿宽厚，树上结出了密密麻麻的小山楂，果子由青变黄，由黄变红，好像似一片片红色的雾气蒸腾。
醉美秋冬红山楂，每到深秋山里的山楂果成熟，一串串挂满枝头，晶莹透明，色彩斑斓；到了深冬，山楂树以其独特的魅力，成为大自然中一道靓丽的风景线。寒雪凝结在树冠上，好像给山楂树披上了一袭银装，雪中的红山楂果，分外的妖娆耀眼，晶莹剔透，绽放在雪中的红山楂，把山林点缀成一幅绝美的油画。
连续几年的暴雨无情地袭击着大地，每一次倾盆而下的暴雨，都猛烈地冲刷着山坡上瘠薄的土地。导致山楂树的树根逐渐暴露在地面上，几条主根紧紧扒着岩石，显得十分凄凉。父亲对我说：“暴雨把山楂树根上的土壤冲走了，大多数树根裸露在外，时间长了，树就会枯死，我们去给树根培土，保护根系，防止根系受伤，确保山楂树能够正常吸水，延缓衰老。”
我欣然答应说：“应该的，我们今天就去，晚了只怕树命不保。”当时父亲年逾古稀，且有病在身。我们在树的下方，挖基垒坎，周围没有土，我们只好从一里路外的地方运土，一筐一筐，终于把裸露的树根全部培上厚土。山楂树的根基坚固了，第二年枝繁叶茂，硕果累累。
可是，好景不长，这棵山楂树竟然被一位省城老板选中了，树主人又是一位爱钱如命的人，老板出20万元重金将山楂树买下，当天下午，山楂树被挖掘机挖掉运走。当父亲赶往现场时，只见断枝落叶间青果遍地，山坡上留下一个深坑，失去了原有的绿色覆盖，满是裸露的泥土。父亲长叹一声，一屁股坐在地上，双手抱头，眼泪长流。
从此，那棵山楂树从山林里消失了。父亲变得愈加沉默了。家人们时不时发现他失魂落魄地站在那个空荡荡的角落，思考着什么。
后来父亲在电话里叮嘱我，“山楂树已被弄到省城，你一定要抽空去看看它，然后告诉我它的情况。” 于是每逢节假日，我就要去一趟省城，可惜跑了几个景区也没能找到山楂树，当时，我正在修改一部长篇小说，且持续了好几个月，中途父亲曾两次追问我，无奈，只有放下修改，又去寻找山楂树的下落，终于在一家私人别墅门前见到了山楂树。只见山楂树干上密布细纹，通体焦黑，树叶将要枯萎，好像被雷电击中了似的。山楂树经历了粗暴的机挖和破坏，又经历了长途的运输，庞大的树冠被截去，只留下一截光秃秃的树干。灰褐色的树皮渐渐脱水，裂出一道道干纹。吸收养分的树根，也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坏死腐烂。
我走过去，张开双臂紧紧地环抱住山楂树，感觉它在哭诉，“我生在深山中，春华秋实，一切皆好，招谁惹谁了？为什么要被挖断根，截去枝，移植在这个陌生的地方，不供水，不见光，置我于死地！”
山楂树离开了故土，跻身于城市一角，枝被截，根被断，身居异地，举目陌生，孤独无助，气候不适，沙土干燥又缺乏养分，有时施水过量，有时无人过问。山楂树深知，自己是没法主宰自己命运的，谁叫自己长成了一棵景观树，树形之美反遭不测，任人摆布，背井离乡，落户城里。从此，再感觉不到一丝乡野气息。乌烟瘴气，尘土飞扬不时来袭，吸进的全是混浊的空气。尽管山楂树一直享受着特殊待遇，输着液，但树叶总是不够旺盛。一阵秋风拂过，黄黄的山楂叶随风飞舞，似一只只疲惫的蝴蝶，缓缓盘旋，从我的前额飘过，落在我脚边，我似乎听见了山楂树心碎的声音，仿佛在诉说着它想要摆脱命运的这般摧残，想念熟悉的故土，向往回归家园的心声。
山楂树的遭遇我迟迟不敢告诉父亲，我怕他听后一时接受不了，谁知一周后，父亲不幸病逝。安葬父亲后，魂牵梦萦的山楂树，老是牵动着我的心弦，我又一次来到山楂树前，哎呀！山楂树，你怎么了？树叶渐渐变黄、卷曲、枯萎了，一只乌鸦落在枝头，“呱呱”叫了两声飞向远方。好大一棵山楂树，竟然就这样被折腾死了！可怜的山楂树，你吸收着废气，喝着脏水，披着一身的尘埃，带着一身的伤痛，孤独而又寂寞地死去，我撕心裂肺，悲痛欲绝。一把抱搂紧山楂树，伤心得要哭，却欲哭无泪。
古老的山楂树，不知何年何月降生在山林之中，历经寒来暑往，穿越时空，见证百年沧桑，刻画历史巨变，是自然界和祖辈留下的珍贵遗产，它不可再生，且具有重要的科学、文化、经济价值。一旦遭到破坏就永远无法复原，因此，保护好古树名木，就是保护了人类的历史和文化。（作者：程根子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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