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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夏夜》
作者：冯肖文
有人说，小城没有夏天。
农历四月，早起还得披件长袖衫，等到开始感受到闷热，便是六七月的光景了，秋风一吹，又要开始添衣。
小城的生活节奏慢，人们便起得晚。
八九点钟，还能看见巷子口有妇人披头散发拎着尿壶，远远地看见生人，便悄没声闪入一扇红漆剥落的大门，但是随即就在院子里炸雷一般开始骂孩子，也骂自己的男人。
小城方方正正，四周被城墙围着，城中巷子极多，巷子两边皆是丈高的柳树。一入夏，便垂下了长长的枝蔓，远远地看，枝叶都快要触着地面，临近中午，树和人一样更显困乏，有风从树梢过，枝叶竟懒得动弹，松松垮垮地耷拉着，似乎要将那一身困乏抖落下来，于是几声蝉鸣就真的被抖落了下来。
人从树下过，感受到的便不是凉意，而是烦躁。想着捡一块石子扔蝉，却左右寻不见，蝉鸣声竟也戛然而止了，等到行人拍拍手扔了石子，蝉鸣又起，人便在树下仰头立着，笑骂说这天气这么热，这蝉倒是成精了！
房间里肯定是闷热的，风扇对着人吱吱呀呀转悠了一天，身上还是汗津津的，房门是一直敞开着，便盼望着能有一丝风进来凉快凉快。可是并没有风，偶尔有一丝微风在楼梯角上打着旋儿，倏忽扑在脸上，依旧是热乎乎的，也立即就溜走了。
人便急得开始在屋里乱转悠，愈发觉得热，像心里有火没处发，汗珠便一颗一颗顺了脊背、脸颊开始滚，急吼吼拿了毛巾，去水管处接了凉水打湿放在额头，又接了两盆，龇牙咧嘴喊叫着全身擦过了一遍，才觉得凉意，在房内能稍坐一坐。
入夜，小城的夜市摊开张了，在楼下用白色塑料桌椅围了一圈，三三两两的食客来来去去换了好几拨人，喝酒猜拳的酒鬼们仍不愿散场，开始议论着说今年是比去年更热了啊，立即就有人反驳说去年比今年热，大家一边咒骂着天气，一边剥脱了短袖，更有甚者直接裸了上身，将短袖围系在腰里，腰间的赘肉便又多了一圈。
众人端了啤酒碰杯，一仰脖，便只见喉结滚动而满杯啤酒逐渐空了。猜拳至酣时，就有啤酒杯被碰翻，金黄色的液体混合着白色泡沫，顺着餐桌开始滴溜溜地流，桌边的人忙不迭拿纸来擦，突然听到有“吸溜”声，循声往桌下瞅时，竟是一只狗子在舔喝，见人发觉了它，作势要逃，众人“嘿呀”声起，狗子立即窜出了桌底。
突然有水珠直直滴落进酒杯里，仰头看时，竟又有一滴不偏不倚砸中了脸，是下雨了？人们都纳闷怎么没听到打雷呢？是打雷了没听到还是没打雷就开始下雨了？但是马上就明白了为什么今天一整天都这么闷热，说话间，雨就密了起来，雨点砸在地上，竟然劈啪作响，乘凉的就立即抱了马扎要回家躲雨，跑不及被雨浇湿，喊叫着逃上楼去了。喝酒的手里攥着酒盅，开始吆喝着这满桌子的菜得往里挪啊，这杯子里的酒是先喝了还是等下挪回去再接着喝，乱糟糟间，明晃晃的闪电就在众人头上出现了，紧接着就是一声闷雷，众人听得真切。
有妇人开始呵斥孩子慌里慌张踩脏了她鞋了，妇人嘴上在呵斥，眼睛却盯着那边酒桌，是担心她家男人？估摸着什么时候要回了，她肯定得搀呀，一手撑了雨伞避雨，另一手就从包里翻出手绢开始俯身擦拭她的凉鞋。
妇人才擦拭了一只，正要换另一只脚，忽然就感受到了炽热的目光，直起身子就看到酒桌那边有一桌男人直勾勾盯着这边，像好几天没进食的饿虎。妇人立马脸色通红，心里恨恨地骂了几句，也不顾了擦拭凉鞋，撑着伞拧转身子就上了二楼，如猫一般悄没声地闪入了一扇门。
满桌男人立即有些怅然若失，但也就随即“吃吃”地开始笑，喊叫着老板，继续把酒抱出来啊，这雨是雷阵雨的，马上就停。
有人提议要骰子来玩，几副骰子上桌，便早有人挥舞着胳膊要求先来一圈，玩了一圈还是不肯放手，嘴里说着还得再来一圈呀。但手已经拿不稳骰盅了。旁边有人喊着醉了醉了，夺了骰盅，被夺骰盅的男人倒也不恼，瘫坐在椅子上，嘴角微微上扬笑着，两眼眯成了一条缝看他们摇骰子。
直到凌晨时分，家近的早被各家老婆搀回去，家稍远的，踉跄着脚步在路边拦出租车，出租车疾驰而过并不作停留，便少不了一通咒骂。拦到了车，一个执意要另一个先走，推推搡搡中，终于有人上了车，再三叮嘱司机地址，并付了车费，方才放司机离开。
回到家的，被妇人搀着，在地上铺好了褥子，枕头边放了脸盆，问他吐呀还是不吐？哼哼唧唧地摆摆手，转身却“哇”地一声吐了半张垫子，免不了被妇人一顿数落。
当妇人收拾了垫子，重新抱了褥子过来时，竟早倚着沙发鼾声大作了。（供稿：靖边县文化馆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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